玛乔丽放下手中的杯子，闭眼仰靠在沙发上。
被活生生嚼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也多亏了是附在一个残魂上，倘若这种体验再真切一点，她不确定自己现在还能否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这种作用于身体之内的伤害，远比直接伤害肉体要来的恐怖。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问卡奈。她知道那女孩此刻还在她身后。
“要你管。”
“好吧。”
受了冷遇，玛乔丽只得无奈的撇了下嘴，继续养神。
叩叩叩。
“阿尔卢福斯女士，我可以进来吗？”
戈马爵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带来了一些更详细的凶案现场照片，还包括那条隧道的施工图，他放下东西后又看了穿着警服流里流气的卡奈一眼，嘴角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你是哪个部门的？回自己岗位去。”
卡奈却是直接瞪了他一眼呛道：“要你管！”
“你……”
“对不起戈马爵士……”玛乔丽头痛的介入了两人的对话：“她是我们这边的新人，新入行的，嗯，你懂得，就是处理那些乱七八糟……”
警察局长嘴角动了两下，忍住了想说的话。他上下看了卡奈两圈，气鼓鼓的下巴又瘪了下去，转头对着玛乔丽：“女士，我们手头的资料就这些了，你可以带走它们，我以个人名义感谢并希望你能优先处理这件事，‘约翰兄弟’在本地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如果你需要人手就随时招呼一声。那我先告辞了。”
他走后，玛乔丽开始翻看那些警察局调查的资料。
相比起国土安全局的现场资料来讲，警察们的着重点是在迈克约翰本人身上，材料里列出了许多他近期搞出的会有一定影响的事，还有可能的仇家，不过总体看来毕卡斯这个儿子并不算坏人，至少最近一年里他出席了三次慈善聚会，一次市政建设剪彩，一次商业宣传性演讲，还对一家医院发放了无息贷款。
总的看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推断的仇家基本是本地小帮派成员和一些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但是“约翰兄弟”的盈利方式多半来自投资和珠宝，逼人上绝路的事情很少，只看纸面很难猜想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
不过……
也未必是非要他死。
她想起之前“梦”到的那个和“她”一起行动的青年。
如果他们是一个人的话，那个肥胖的企鹅人的命令是要抓舌头的。他的死有可能是个意外，可惜前一个梦里她几乎没注意那青年的穿着，刚才她附在受害者的视角上，黑灯瞎火也没能看到身上的衣服。
问题又来了。
那个女人……是她吗？
她明明是二十九日早上才到费舍尔的，她还拿着那张车票剪断的票根。
路上是很平安的，一共遇到了两起小麻烦，不过都是小鬼，很轻松就处理掉了。
不是她的话，就是有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借她的模样把迈克约翰钓出来的？
但那个“她”看上去对青年也没敌意……
“喂，在想什么。”
思绪断了，卡奈一屁股坐上沙发，翘起一条腿，双腿交叉仰靠在靠背上面。
有趣。玛乔丽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同自己一模一样。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早上我去找芭芭拉，她说你到学校里了，然后我又去找了刘易斯，老头说你刚走，我就跟来喽。”
“至少加个‘先生’或者‘教授’。”玛乔丽伸着食指提醒她。
“随便啦……”卡奈伸了个懒腰：“你也不叫着我。”
叫你有用吗？玛乔丽心里吐槽。她指了卡奈身上女警的服装，发问：“衣服呢？”
“爬墙进来，路过更衣室偷的。”卡奈翻了个白眼。
“那你最好快点还回去。”玛乔丽也学着她翻了个白眼。
这个新同僚真是难搞。
沉默了没一会儿，闲不住的卡奈很快就凑上来客串起好奇宝宝：“喂，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看看尸体。”
“别骗我，我进去的时候那个混混头子要开枪呢。”
“真的没什么。”玛乔丽想了想，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一个愣头青的好。“他可能正在气头上。”
“别骗我，你会通灵术的吧？”
卡奈凑的更近了，玛乔丽几乎能感觉到她的鼻息。
“……”
“那个很酷的啊，教我好不好？”
“不好。”玛乔丽很干脆的回绝了好奇宝宝的要求。
“为什么？”
“你付不起学费。”玛乔丽转过脸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讲：“请我很贵的。”
卡奈哦了一声，失望的坐了回去。玛乔丽继续喝茶，她的注意力放在了隧道地图上，这是一份粗糙的手抄本，警察们用红笔在上面标识出了隧道主结构上明显被破坏的部分，整条地铁隧道长一千四百米左右，外墙上一共有三处巨洞，一处是沿着供水管路，一处是在唯一的通风口上，最后一处则是在隧道尽头的封堵部位。
三处均不是被强行打穿的通路，而是在现有的相对薄弱的建筑结构上拓宽形成的孔洞。
会是什么呢？
玛乔丽捋着眉毛猜想——一只巨大的鳄鱼？还是变异的猩猩？也可能是大号食人蚁之类的？
她随手在纸上花了一截肠子，为了避免吓到卡奈，她故意只画了像水管管道一样的笔直的简单结构。
为什么是肠子？
幻觉这种东西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极度恐惧产生的幻觉大部分还是能和带来恐惧的事物本身产生关联的，比如怕黑就该看到黑乎乎的幻影，而不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全身发光的人形，这总归不现实，要么就是完全被吓傻了。
也许……是一只巨大的蚁后？
玛乔丽大致想象了一下，是有些恶心。
“喂。”卡奈又凑了过来。
思路又断了。玛乔丽随便在纸上划了几下，涂掉了自己画的涂鸦。
“你喜欢女人对吧？”
这次她的话题比上一回还不靠谱，玛乔丽就没搭理她。
见玛乔丽没有反应，卡奈又挪了挪屁股坐到玛乔丽近前，她身上这警服让玛乔丽觉得怪怪的，仿佛她又回到了新伦敦市，回到了贝尔罗德，回到她租出去的那间小小的木屋，以及那位……
她打了个寒颤，才发现卡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到她很近的位置了。
“那考虑一下，我当你女朋友，你教我‘那个’如何？”这个天然一股街头少女风情的灰发姑娘，此时有模有样的学着电视上那种靠青春吃饭的小牌女明星的做派，连续冲玛乔丽眨着媚眼。
“不如何。”玛乔丽一脸没兴趣的缩了缩脖子：“那你也太廉价了。”
“你不是说请你很贵吗？如果能换跟你学习的机会，那我身价不就涨了？”
“……我是说，我们认识怕是还没有四十八小时，你是那种‘easy’派的吗？”
驴唇不对马嘴。
不管卡奈怎么说，玛乔丽自然不会答应她。
她现在——莫名其妙的——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不过她觉得即使是自己有胃口的时候也不会随便对这种嫩卷心菜下手，卡奈又纠缠了一会儿，她本也不像是多么有恒心的人，见玛乔丽油盐不进，就哼了一声退回原位，不知道思量什么去了。
又过去几分钟，毕卡斯进来了。
他有些憔悴，眼角残留着明显揉搓过的红色痕迹，整个人面色发白，看上去像是刚病了一场。
他进来直说了声谢谢，就做到了二女中间的位置，手指不断按压着额头，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声哀叹。卡奈受不了这样子，很快起身站到一边去了，玛乔丽又拿了只茶杯给他倒了茶，安静的等他缓过来。
“迈克和你一起逃跑的。”
哀叹过后，毕卡斯开始讲他了解到的有用的东西：“那个人真的很像你，我看了是分不出的。”
玛乔丽应了一声，她不会再否认这些小事，想必毕卡斯现在也不会那么冲动了。她确信自己该把那些梦和迈克约翰的“印象”关联起来了，这不是寻常的杀人案件，一味逃避只会让自己变得被动。
“我们……短暂交流了一下有用的信息。他很害怕，有些事情他不敢提及，他给我展示了一块精美的祖母绿项链，我见过它，明天方便的话，我会找人在俱乐部门口等着，把那东西交给你，抱歉，我得操办迈克的丧事了。”
“请节哀，我会尽快处理这些问题。”玛乔丽安慰了他一下。
“我相信。”
……
收敛了所有材料后，天色已是正午。
受哥伦布湾今年异常的暖流影响，整个国联体南部沿岸的温度都比以往高了几度，明晃晃的太阳悬挂在当头，即便是躲在凉棚下也能让人感受到微微的热意。
玛乔丽肉痛的结了单，她习惯上是不能接受让比自己小了快一辈分，而且还是女性的朋友买单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同僚，何况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一起用餐。
她要了两份烟熏三文鱼三明治，一道两人份的卷心菜沙拉和柠檬汽水。
这顿饭吃的并不太愉快。今天的卡奈表现的友好了很多，但玛乔丽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这个年轻的姑娘感兴趣的是她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她应该是真的把那些危险的东西当做“稀奇古怪的小把戏”来看的。
玛乔丽不排斥有个伙伴，但前提是她是个靠谱的伙伴。
这份新工作虽然并不要求她所有任务必须按时限出工解决，但危险性却比以前高了不知道多少。虽然肖恩教授委婉的表示人才珍贵，希望她能教卡奈一些派得上用场的伎俩，但就眼下这种情况……
她还是办妥自己的事情为好。
吃过饭后，她找到一家宠物商店，按照肖恩教授的嘱咐买了几罐猫粮。
玛乔丽很好奇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种伴手礼，不过看了看这些小罐头的报价，愈发感到肉痛的玛乔丽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靠名字衡量价格的。
再不发工资就要饿死了——她面无表情的付了账，心底在暗自哀嚎。
她们又搭乘公交到了桥堡大学，一路上卡奈对她提着纸包很是在意，甚至旁敲侧击的想要开一罐尝尝，玛乔丽当然拒绝了这些愚蠢至极的想法，并声明除非她答应付双倍的钱，否则最好像个人一样充满尊严的吃土豆和烤鱼片。
结果卡奈真的又去街边摊上买了炸土豆条和鱼排。
肖恩教授确实履行了承诺在办公室里等着，玛乔丽抵达的时候，这位牙口不错的老先生正在和一份烤牛肋排做斗争。
门没锁，玛乔丽是敲了门直接进来的。她觉得自己确实冒失了，便道了歉，拉着一脸茫然还在往嘴里塞东西的卡奈退了出去。还好肖恩教授并没有让她久等，大约只过了五分钟，他就探出身来招呼门外的两人进去了。
“你来的比想象中早，已经处理完了吗？”教授招呼她们进来，自己径直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
“是的。”玛乔丽偷偷环顾了一圈，找到了推到角落里的餐车——看来好像有人在照顾教授起居，方才他并不是在办公桌上吃饭，而是找了张椅子，坐在自己的展示柜放置区之外，靠近门口的位置吃的，她觉得教授不太像是会自己推着餐车回屋里用餐的人，想必是有人专门为他准备了午餐送来了才是。
当然，只是个猜测。
“这个你拿着。”
他走过来，把信封递给了玛乔丽。玛乔丽看了看信封，这信封上没有邮局常印的信息栏和花边，只是一封毫无修饰的淡黄色羊皮纸信封，封口没有用胶水而是使用传统的火漆，印章的图案是一直简单却辨识度颇高的猫头鹰图章。
玛乔丽抖了抖信封，确定封口没问题后问道：“谢谢您，那我该去哪儿拜访呢？”
“从这里出发，往灯塔走。”肖恩教授指着窗外——玛乔丽跟着看去，他是指大桥对面的灯塔。
不远不近，她目测了一下，离这里直线距离大概三公里有余。考虑实际路径要在走出校区后再通过长度一公里半多的费舍尔大桥——本地人称呼其为长女桥——她大概要走四公里开外吧。
玛乔丽点了点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有，她要我转告你三句话。”
“追逐明光，诸邪皆退。”
“妄相丛生，明辨是非。”
“执我信笺，方可通行。”
玛乔丽默念了一遍，记了下来。
“这或许会有危险。”肖恩教授看向卡奈：“拉塞米娅小姐，我不建议你参加。”
卡奈面有犹豫，她瞧了一眼玛乔丽，玛乔丽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又看向肖恩教授，教授显然也是不支持她的。
“那算了……”
她很不甘心的放弃了，看得出来，她还是关心自己安全的。肖恩教授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她跟着就乖乖的出了门。
“这个沙漏。”肖恩教授的手抚过桌面，上面多了一只小小的，约莫小半个巴掌大沙漏——就像变戏法一样，玛乔丽并不记得刚才这里有个这玩意，他是藏在袖子里了么？
“里面的沙子流的很快，只要三五秒，用力把它晃三下，然后翻转，附着在里面的魔素就会触发信笺的效果，隔得不太远就可以。”肖恩教授耐心的解释起信的用法，玛乔丽也耐心的听着。
她大概了解这东西，女巫的防御机制都有一套所谓的“门钥匙”来确保她信任的人在需要时能找到自己，不过每个女巫在安全方面都有些独特的处理技巧，在这些事儿上胡搬乱套是要不得的。
“这封信上的力量会影响一整个房间，所以当我关上门后再使用，我可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了。”教授苦笑着摇了摇头。“注意路灯，这是她的标记，如果真的遇到不可预料的危险，就拼命往一个方向跑，她的领域是有边缘的，你可以跑回现实世界。”
玛乔丽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些事后，肖恩教授拿了自己的手杖和帽子便要离开了。卡奈在门口等他，待他出门后，玛乔丽听得了背后木门闭合的声音，便按照教授说的方法，开始摇晃起沙漏。
一下。
两下。
三下。
停手，把沙漏倒放在桌面上。她看着里面的白色细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的从狭窄的缝隙中流下，她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妙力量从这沙漏中喷涌而出，穿透她的身体，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层不可视的作用力之中。
像是在百老汇新剧院里看过的电影一样，窗外春末的午后如同被按下了一个快进的按钮，云朵快速飘散离去，太阳如丢到湖中的石子一样沿着弧线以肉眼可辨的高速沉入黄昏的尽头，心数四秒钟的时间后，外面的世界已经陷入一片漆黑。
原来如此，是喜欢夜晚的女巫吗？
“哇喔——！”
玛乔丽听见身后突然冒出来一声惊叹。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有谁偷偷留下来了——卡奈看着窗外已经变成黑夜的街景，一脸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
果然，就不该信这家伙会老老实实走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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